01. "Leaden"

 

 

 

那就像是死灰一般。
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快地再次造访这间事务所。那铁金属色的装潢,和铁金属色的寂静。竟然……又回到这里了呢。自己的心情,大概也和这颜色差不了多少吧。
不过,这并不是最重要的。
也许是角度的关系,男人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显得暧昧不清。刚走进门内的自己,比起站在办公桌边的他,像是要矮了一截。虽然不乐意,可他对这高低站位却也只能无可奈何。
「……临也先生。」
他低低地喊了一声,努力地向看清对方的表情,却又不禁要逃开视线。
临也没有立刻回答他,更没有像以前一样夸张地张开双臂搬出那句「欢迎回来」。也许是认为自己从未成功离开过,也就无所谓什么回来不回来了吧。只是,这一次,他总算是看清了。临也脸上确实的,面具一般的笑意。
从落地窗外射进的阳光打在了男人的背上,苍白地照亮了男人的轮廓,却又让男人身上的黑色衣裤更显阴暗。那铁色像是会传染一般,和太阳光融为一体。
「接下来就,请多关照了。」
男人笑着对他这样说。

那时候,男人的身影,就像是最接近腐朽,却又无法陷入真正黑暗的死灰。无可奈何,却又逼近永恒。

 

 

 

Chapter.1. “Leaden”

 

 

 

正臣是被书掉地上的响声吵醒的。砸在地上突兀而响亮的声音,加上手里一空的惊慌感,让他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后,他一时想不起自己到底在哪里,只有睡意和乏力感一波一波地袭来,让他差点再闭上眼睛继续刚才的进程。出院才几天,和法螺田他们对峙时的伤还没完全康复,加上临也那儿的工作也不轻松,也许这就是他最近时不时在临也的事务所里睡着的原因吧。
直到临也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午安。」
男人手里端着一杯咖啡,往沙发正后方的办公桌走去。他这才想起自己刚刚还在帮临也整理文件。到底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抓了抓后脑勺,起身坐正了身子。
「……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谁知道呢。」
五感逐渐苏醒后,正臣发现咖啡的味道溢满了整个房间。
「……又是咖啡?」
「嗯,因为波江中午又做蔬菜汤了啊。」
「……所以你又没吃午饭?你吃一次萝卜吃一次白菜又不会吃死人哦。」
「不,会死人的。」临也的表情看上去竟然有那么一点点的认真,不过终究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果然,他很快换上了一幅调侃的笑容。「怎么,你担心我?」
正臣揉了揉睡僵掉的脖子,坐起身却还是有点软绵绵的。啊……好没干劲。上哪儿去找这种让病人当牛做马的上司啊。糟糕透了。……是不是有点低血糖呢。
「比起担心我,你还不如担心一下自己比较好?我这里是五体健全有吃有睡,你可是大病初愈还有心理阴影?人类还真是可爱啊,连心理状况都会对自己的肉体产生影响,不觉得这个话题很值得探讨吗?……啊,本来就已经在被各种专家学者探讨了才对。」
男人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他已经很久不曾对正臣说那么多话了。这奇怪的亢奋劲让正臣皱起了眉头。
「临也先生……你有什么企图?」
「被你这么认真地发问我也很困扰呢。讨厌啦,我只不过是在度过一个很平常的午后?」
见正臣还是怀疑地端详了自己几眼,他叹了口气,轻轻向正臣招了招手。
「干嘛?」
「工作。」
「……」
正臣只好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临也把U盘塞给他,平淡地交代了一句:「把里面该发的邮件都发出去就好,和前几次一样。」
临也经常会让正臣帮忙发些邮件。虽然这部分的邮件通常都只是把临也自己写好的东西复制粘贴发送出去而已,但数量的确有点多。
可恶的神通广大的情报屋啊。他撇了撇嘴,掉头准备回自己的座位,身后却又传来了叫住自己的声音。
「别那么心急嘛。在处理它之前还有一件事想让你帮忙呢。」无视少年有点不耐烦的神色,临也继续悠然地发起问。
「正臣君啊,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不可能不知道。先不说正臣有女朋友还属于嘴上机灵的人,街道上的商战早就硝烟弥漫了。只是临也那种刻意拉长音调又不紧不慢的口调,就是让他很窝火。
「白色情人节……所以?」
临也像是没忍住似的噗哧地笑了出来。这家伙今天真的有点不对头?简直就像发现了什么新玩具似的。自己是属于过期物品没错,难道又想对其他人动什么手脚了。
「看看你,情绪都写在脸上了哦。我什~么都不会做的啦。用惯性思维来做判断可不太好。人类总是喜欢相信自己熟悉的东西呢,未知的环境下永远是先对有认知的东西产生好感,连相亲照片也是先注意长得有点眼熟的家伙。这就叫惯性呀……相信过的东西就算被背叛也很难改变自己的心啊。所以才会产生痛苦的感情吧。」
「你想说什么,请别兜弯子。」
忍住对旁敲侧击的痛感发火的冲动,正臣生硬地打断了对方。
「没什么,只是想让你去附近的花店给我买一束白玫瑰而已。」
「……哈?」
这突然的要求,正臣就差没吐出一句「你脑子秀逗了是吧」。
「别想太多,这不是白色情人节的回礼,只是单纯的工作而已。我需要一束白玫瑰,去吧。」

临也露出期待的笑容,重新埋首于电脑,没有再和正臣多说一句话。

 

♀♂

 

走出公寓大门正臣才感到了一股茫然。如果是池袋,那他连哪家花店老板说能给打几折都可以数出来,可这里是新宿,最熟的也就数从车站到临也家的这段路了而已。
而且,为什么自己得去帮那家伙买白玫瑰啊?这绝对是哪里不对头吧?他硬着头皮迈出脚步,尝试着在街上寻找花店。

314。白色情人节。男孩子回礼的日子。商家想和214一样赚一把的日子。像折原临也这种人羡慕嫉妒恨一顿的日子。正臣自己也买了巧克力送给沙树,但他可不记得情人节时临也有送过他值得回礼给对方的东西。
他拉了拉连帽衫的领子。三月的风还是有点冷,让他刚刚还昏昏沉沉的脑袋清醒了许多。临也事务所附近的路他还是比较熟悉的——毕竟不仅是现在,初中时他也来过许多次。虽然现在他都是直奔目的地,也不怎么注意四周的景色了。
四周的许多商店都还带着一年多前似曾相识的感觉,商店也纷纷贴出了各种314的促销广告。凭着模糊的记忆,正臣往花店的方向走去。嗯,确实是——
『人类总是喜欢相信自己熟悉的东西呢。』
临也的话突兀地在脑中浮现。自己现在也是在向自己熟悉的记忆求援呢。这种诡异的吻合感让他一阵恶心。可作为一个普通人,会这么做也是正常的吧?在那种问题上侃侃而谈,随时准备向他人的心灵开炮的临也才是哪里不对劲。
——『相信过的东西就算被背叛也很难改变自己的心啊。』

 

就连内心的思考也出现了短暂的空白。自己也和他说的没差吧。不然也就不会再一次来到新宿的这里——不会再回到那间事务所了。
「欢迎光临!」
微微露出些严肃的表情,正臣一边思索一边推开了花店的门。店员带着灿烂的营业笑容问,「请问,是要买回礼的花给女朋友吗?」
一时想要否定,但又觉得解释来解释去地很麻烦,就顺水推舟地坑临也一把好了。
「……算是吧。有白玫瑰吗?最贵的那种……多一点,差不多138支。」
就贵死你混蛋。虽然知道这点钱对于他来说大概连个屁都不算。
「明白了。请您在这边挑选,我去帮您拿包装纸。」
「嗯,麻烦了。」
其中一名店员把正臣带到了玫瑰的柜台前。不愧是白色情人节,专供314的花占了大多数。除了大片的白色以外,各种玫瑰更是独占鳌头。
这让正臣有种晕眩的感觉。
正臣眯起眼,端详起眼前的玫瑰。并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心理错觉吗?可再看一遍……这种感觉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是……更有现实感和物理性了。
晕眩之后是……反感?
……不想接近。
这是怎么回事,而且这种感觉……好像不是第一次。
他决定不再去关心那大片的色块,蹲下身子开始大概地挑了挑花。虽然不打算全都一支一支挑,但看看品相还是可以的。
一朵一朵的玫瑰上还洒着一颗颗的水珠。想伸手去碰一碰,可那种生理性的感觉却依旧没有减退。这让正臣莫名其妙,更让他有点火大。狠劲拿起一支,却被花枝上的刺扎了手。
吃痛地看了看手指,被扎的地方渗出了些许的血花,再加上眼前大片的白色块,他的头脑也几乎是一片空白。
「……什……么……」
大片的空白里,只存在强烈得可怕的既视感。
「客人,包装用这样子的可以吗?」
「啊……好。就这些吧,拜托了。」
知道店员跟自己搭话,正臣才回过神来。冷汗竟然濡湿了他的背。

 

他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事务所的。因为受伤的关系他的确有点贫血,刚才的难道是再给加上了点晕血症状?
他也几乎不记得临也是怎么笑着接过花的。
「辛苦你了。」
「……你到底要这个来干什么的。」
他不敢把头抬得太高。自己的脸色应该的确不太好。在临也面前示弱对于他来说永远不是一个好选择。
「啊……稍微想确认些事情,以后也会有用的。」
临也笑眯眯地把花放在了醒目的地方。可正臣却没有心情在意这些事情了。
不行了,脑容量不够思考,头昏昏沉沉只想把眼皮搭上。他艰难地转身——
「我……去沙发上躺一……」
一个踩空,正臣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身后的男人稳稳当当地接住了他。

「啊啊……是不是有点玩得太过头了?」
他咯咯地笑出了声,可少年却依旧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看来和估计的也差不多啊……效用期也就是最近了呢。果然本能上还是记得的嘛。真亏你能抱着这么束花走这么远路。是跟我不一样的反应类型吗?而且还见血了不是……」
没有什么特别令人意外的。不管是时间轴,时间点,还是眼前的事物,眼前的少年。
「真的是……辛苦你了呢。」
「我的确不是要你的礼物……」

「而且,也要悠长点,才称得上是我给你的礼物嘛?」

 

♀♂

 

诚二,诚二。
姐姐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不见你了,你还好吧?虽然恨不得立刻就奔到你身边,可条件上不太允许呢。只是,只要你有需要,告诉姐姐,姐姐一定会立刻到你身边支援你的。

嗯?你怎么还在这里。我没有时间陪你耗下去。当然,这并不是因为会妨碍我通勤。
你问我生与死的关系?这种问题,你去问折原临也如何?我相信他十分乐意滔滔不绝地给你做个30分钟的演讲哦?
……你真的很烦人啊。……算了,今天心情还算比较好的。就回答你几句好了。嗯,从我专业的角度来讲,生物的生死就只是一对相反的生理关系而已吧?活着就是活着,死了就是死了。心脏停跳大脑死亡身体停止机能,就这么简单。

……不过,也许也不能这么简单地下定论呢。毕竟这世上也还有活着的头颅这种东西。……那死女人,总有一天要让你在世上消失。诚二可是属于我的。

为什么不能简单下定论?真是愚蠢的问题……世上可是有很多像你这种普通人所不知道的存在的。总而言之,生存在生与死之间的事物,绝对不少呢。要是不信的话,可以试试去尼布罗的设施里逛几圈?虽然不保证你还能活着出来就是了。

我也……是时候该准备一下岸谷森严交过来的那件事了呢。啊啊,诚二,诚二,现在就想见你啊。
还有问题?……我怎么知道那些东西的存在?好烦啊你,那当然是因为我经常要和那些怪物打交道啊。

毕竟食鬼人的工作,也是不轻松的。

 

♀♂

 

「没事吧?你脸色不太好呢。」
临也说这句话时,脸上笑盈盈地没有一丝担心的色彩。那轻松的语调告诉你他想说的其实只有后半句,前面的提问只是顺带发出的音节。那种只带起一边嘴角,冷冰冰没有温度的笑容太过常见,几乎让正臣觉得这才是临也面部肌肉没有故障的状态。
「我可不想被把病人当苦力的你这么说。」正臣头也没回地继续专注于自己电脑上的作业,「……可能有点贫血吧。」前阵子也是莫名其妙地买个花就晕倒了。
「哇噢,口气不好也还是会回答我的嘛。我还以为你会更蹭一点呢?蹭得累?」
「请去死。」多说无益。
「嗯……贫血吗。」没有在意。
临也放下自己托住下巴的手,突然地低笑了几声。他站起身,往窗外看去,晨曦洒满了新宿车水马龙的交通干线,看来今天又会是个好天气。
「人要是贫血,就会有各种症状呢。更别说是失血……就算是我,大量出血的话,应该也是会死掉的?」临也就像是在拼命忍笑似的,语尾不自然地抖了抖,「人类还真是脆弱的生物啊。」
「……说得好像你不会死似的。你不也是个人类吗。」
这句话刚一出口,对方就好像真的忍不住了似的大声笑了起来。正臣只是瞥了他一眼。过了好一会儿,临也才抹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终于停了下来。
「谁知道呢。我可是永远的21岁呀。难道你想象得出我四五十岁的样子?想不出吧。」
这什么逻辑,想不出就没有了吗。
「说到底啊,生死这种东西,就是如此轻易又暧昧的东西啊。江户时代的妇女走在路上脑袋被官爷的马踢了一脚,说不定也就永远地醒不过来了哦?当时既没有外科手术,也没有输血手段呢。」
「不用讲得那么详细——」好烦。所以你到底要说什么,不想听你废话了。
「——呐。正臣觉得生与死的关系是怎样的?」临也却打断了他的话。
「……哈?」他愣了愣,「……反义词?」
「嗯——也不能说你错呢。但是,可惜啊。」临也虽然摇了摇头,但也没看出他觉得有多可惜。想必是早就猜到正臣会这么回答了吧。那你就别问啊,正臣在心里咬了咬牙。
男人走到他身后。
「生与死的夹缝……世上有许多这样的东西哦?你一定是觉得听上去不像是什么好东西吧。没那回事。那可是非——常正常的状态。我是个不相信死后世界的人,一定要我说的话,这种状态,远比死掉要好多了呢。活着的世界那么精彩,何必要去死,对吧?」
他把手搭在他的肩上。
「不错嘛……死了,又没死。那毫无疑问就是活着了啊。」
耳语。
那一瞬间,正臣觉得袭上自己背脊的寒气就快要把他的脊髓都一块儿冻掉了。彻骨地。净是不好的预感。想塞住耳朵。
「咦,从这个意义上讲,你说得又好像没错呢。」
临也似乎对问题又绕回了正臣的答案感到很愉快,正臣却慌张地返身把刚做好的一摞文件塞到临也手里。
「我做完了。」
「辛苦你啦。」临也同时递上了U盘。「这是今天要发的邮件和邮件人名单,帮我发掉吧。」说完,他转身捞起了扔在正臣现在坐着的沙发上的皮毛外套。
「……最近的邮件暗号也太多了吧。蛋糕到底是什么啊……」
正臣看着屏幕上简直就像是杂志上的生活报道一样的邮件内容,皱起了眉头。临也又轻声地笑了起来。
「想知道?」
「不想。」
「那是怪物啊。」
都说了我不想,你只是自己想说而已吧。
「……怪物?杀人魔好莱坞之类的吗。」
最近在电视上吵得沸沸扬扬的那个。
「表扬一下你,把那个当作怪物是非常明智的考虑。不过,猜错了。」
「……」
「如果我没猜错,那应该是比杀人魔好莱坞要厉害好几倍,甚至是好几十倍的怪物哦?世界上怪物也不少,不过能做到那种地步的,也算是世界少有了。」
「……你也没有正常到哪里去。」
这句话一出口,临也喷笑了出来。
「……真是的,你的直觉是野生级的吗?今天的惊喜也太多了点?果然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啊……只是直觉太准会让我想起小静这有点恶心诶。怎么,想讨我开心的话,这方法不太对头哦?」
「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所以我才这么说啊。」
临也穿上外套,随意地把几样东西塞进兜里,朝玄关走去。
「我要出去一趟。」
说完,他突然地,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笑着补上了一句。
「啊对了。……好好擦亮眼睛干哦,可别再睡着了?」

 

♀♂

 

就算临也那么说,可正臣觉得那也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事情。
身体的回复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慢许多。每天起床后都是个低血压状态,而且明明都已经是三、四月份了手脚也还是半温不凉。——花粉症还比往年要严重,简直是灾难。
「您好,关于蛋糕的材料用量,请加入40%的奶油。」
半撑着眼皮,敲打着这些看上去没有任何危险词汇的信件,正臣忍不住松懈了下来。只不过,这“蛋糕”的出现次数是怎样。几乎每封都是吧?明显又在干什么勾当了。
「嗯……最后一个客户了。名字是……」

——三岛沙树。

看到名字的一瞬间,正臣觉得自己左胸的那个器官好像有那么一会儿停跳了。
「……不,等等。」
他慌张地去看邮箱地址。
——的确是沙树的信箱地址。

『好好擦亮眼睛干哦』
临也临走前留下的话语突兀地浮现在脑海,让他清醒了大半也凉了大半。
「……那个混蛋!」
信件都是近两天的联络。仔细想想,沙树就算和临也还有怎样的联系都不奇怪,不如说没有才稀奇,但正臣还是冷静不下来。
——因为净是不好的预感。
看见沙树的名字的时候,他简直觉得积存了那么多天的不祥预感全都一口气爆发了。
在这种时候特意地让他看到这种东西,也很难想象临也没有他自己的打算。
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连好的方向都没有。
「可恶!」
抓起鼠标,正臣尽量把出现频率高的词汇连起来搜索。果然翻了几十页也只能是平淡无奇的生活信息。但是,还是从一些奇怪的购物网站上发现了某些端倪。
「100cc来当单位的价格……血液制品?」
这和怪物有什么关系?
脑子越来越转不过来了。
只是,所有的这类商品,都会链接到某一个网站。尽管URL都经过了好几重的变化和加密,但看来就是这个没错了。
正臣看见的,只是一张存放于该网站服务器末端上的一张广告图片而已。主站页面要靠密码才能打开。
「本行高价收购狼人血液。」
……狼人?
充满悬赏意味的标题,就是内容也太跳脱现实。

嘟——
突然响起的短信震动,把全神贯注的正臣吓了一大跳。他慌忙地打开了手机。

From 沙树

——果然来了吗。
在心里的某处其实是知道的。这一定和折原临也脱不了关系。甚至,他现在就在沙树身边。可是,他不得不看这条短信,也不能不看。
结果,自己的一切行动都还是那个男人的掌控之中吗。

短信里发来了一条网址,还有进入密码。
没错,就是正臣找到了,却进不去的主页。
此外还有一句话。

「正臣,对不起。」

正臣拿起手机,拨通了男人的号码。
网页上,『Pelicanus』的字样,照亮了他的眼瞳。

——果然,没有人接。

 

♀♂

 

沙树知道自己快撑不住了。
本来,自己比起日行性的他们来说,就更倾向于夜行的体质。只不过是比彻底夜行的族群要稍微好一些罢了。
而现在,不管是进食还是服药,都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进行了。
她知道差不多是时候了。
而临也先生也一定会知道。
所以,当她看见临也站在门外的时候,她丝毫没有感到吃惊。
男人也像一直以来的那样,笑着对她温柔地打招呼。在沙树面前,那是两年来没有过一丝变味的笑容。
「呀,还好吗?」
爽朗而清秀的声音,仿佛没有一丝的虚假。正臣听到的,会不会和自己听到的不一样呢。
「早安,临也先生。」
「早安,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所以来看看。」
临也走进房间,一边说着一边拉好了手边的窗帘。
「感觉怎么样?」
「大概……差不多了。」她摇摇头。
少女脸上依旧带着暧昧的微笑,但那微妙的变化,临也却是不可能错过的。
「还是别经常出门的好哦。」他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磁卡,递给了沙树。「这是这次的交易卡,说是我给的就好。」
「谢谢你,临也先生。」
她接过卡,临也却笑了。
「我好歹也是个生意人,而你们又是我最大的常客之一?『用我的血复活你的身躯』,怎么说也还算个店面宗旨呢?」

即便是现在,折原临也在沙树心里,也依旧是那个折原临也。不仅是因为他亲切地为自己提供生活所需,更因为她第一次能走在白天的大街上时——
那明亮的金色,至今仍在她的身上。
就像个完全不烫手的太阳。

从那一刻起,少女就不在乎以怎样的方式生存下去了。明明自己是最不配追求日光的存在。
可是,她对少年仍然还有太多的隐瞒。以前是,现在也是。

「我拜托你发的邮件,怎么样了?」
「嗯,现在应该收到了吧。」

可是,这么一来,她应该就不算是瞒着他了吧。
很快,他就可以知道了。
少女轻轻地皱了皱眉头。

她不会说什么「无法原谅自己」的话。她是个永远要背负起这份罪的人。但是,就算是「无法原谅」,那也只能是于事无补。
世界,是可以有更多的柔软的。
这也是少年教会她的。
所以,她会以她自己的方式,存在于此。
对不起,正臣。
坏毛病,还要你再陪我改改呢。

「辛苦你了。那我就先走了,好好照顾自己呢。」
男人转身朝门外走去,顿了顿,又补上了一句。
「虽然还挺吃惊的,不过,也辛苦你了。打电话给露西亚寿司,犹豫了很久吧?」
临也的话里充满了笑意。这时,临也的手机刺耳地响了起来。他们都知道是谁打来的。
临也悠然地按下了拒绝通话。
「那,再见。」
「……临也先生,正臣他,怎么样了?」
少女叫住了男人。临也回过头时,像是有那么点吃惊。可很快又把淡淡的笑容挂回了脸上。
「沙树,你真的变了呢。不……其实一直都是这样的吗。放心吧,让他吃好点,注意下花粉症,也就差不多了。」

「而且……也快解决了。」

那笑容里,满是期待。

 

♀♂

 

正臣觉得自己真是天底下最好笑的人了。
深夜十二点后,事务所里一盏灯没开。光源就只有从巨大的透明落地窗外射入的月光与灯光——充满人工质感的白光金光,就连盛开的樱花也镀上了一层金银——以及电脑屏幕透出的青白微亮而已。
他连开灯的心思都没有,就更别提窗外那看腻的夜景了。
他也没有回家。家里的电话到现在也是无人接听的电话录音,就算回去了也见不到沙树吧。而且,这件事大概只有那个男人能给他解释清楚。
一定要说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的话,那也只有用「经验」或者「既视感」来解释了。
一种总觉得似乎以前也发生过同样事情的,微妙的既视感。而男人隐瞒他的总是太多。
结果,自己果真如他所说,更愿意相信熟悉的事物……吗。

太好笑了,那可是背叛了自己一次,一次,又一次的东西。
熟悉得罪无可赦。
现在,自己却还留在这死寂一般的事务所里,等他回来。明明就算他给自己解释得一清二楚毫无一丝隐瞒,自己也是连一句都不想听不想信的。
还在打算向折原临也要答案。

沙树会发短信来,也一定是临也搞的鬼吧。那个叫『Pelicanus』的站点载满的内容实在过于奇异,只凭自己在这儿绞尽脑汁,也很难得出能让自己信服的答案。而沙树给自己的道歉……他想那一定会是,少女以后告诉他真相,他也能笑着对他说没关系的事情。
现在让他不安的,是另外的东西。
他已经在玄关前站了很久了。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听着时钟行走的声音反而让他如坐针毡,所以当折原临也打开门时,那开门声也显得分外响亮,空荡荡地回响在他纠成乱麻的混乱头脑里。
「咦?你还在啊?站这儿干嘛呢,怪吓人的?」
满是笑意的疑问句。说是惊讶,还不如说是假惺惺的调侃。
如果是两年前的自己,现在会脑充血地冲上去质问他吗?可他已经习惯在男人面前强抑自己的怒气了,一次又一次地。
他惧怕的不是折原临也,而是自己。
是他自己对自己没有底气。

「告诉我……你让沙树干什么去了?」
「没让干什么?」
迅速得简直像是没过脑的答复,让他肚子里的火一下子全窜了上来。
「请不要装傻——」
「你啊,果然还是来问我了啊。」
「……呃」
正臣的话头一时被堵住,男人悠闲地脱下鞋子,换上了舒适的室内拖鞋。
「到最后还是会到我这里寻求答案呢,每次都。……明明是一点都不愿意相信我的。」
正臣听见男人在鼻子里哼笑了一声。
被看透了。
「……那个网站算什么?不是你让沙树叫我去看的吗。狼人?」
用发问堵住对方的言语。他也知道,这种时候拿发问当挡箭牌,也只能让自己显得更没底气而已。特别是在这个男人面前。
临也在黑暗中咯咯地笑了起来。他没有丢下正臣走回办公桌,也没有开灯,却和正臣一起挤在了狭窄的玄关。
「果然你的直觉还是很惊人啊。……但是,就算我现在回答了你,又能怎样呢?你永远不会信任我。只不过,你会相信你熟悉的事物,而你熟悉的事物里,又恰好有我的存在。所以,就算我告诉你的东西无参一丝虚假,你也只会陷入信与不信的挣扎吧?」
临也悠然地,悠然地讲完了这一通话。那事不关己的旁观者语调,更加让听者难以忍受。正臣看着他,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请告诉我。」
临也嘴角的弧度又往上提了提。
「好吧,既然你都说到这份上了,那我作为雇主,也该给认真工作的员工发点福利?现代社会不也提倡公民的知情权嘛。我也不是那么无良的商家,就特别算你今次免费吧。
「所谓的狼人啊……嗯,就是我白天提过的怪物啊。别误会,我可从没有让沙树去做什么哦?正相反,我只是,在Pelicanus,为她提供了一些生活必需品而已——别瞪我啊,那么性急干嘛?」
黑暗中正臣几乎要看不清临也的脸。就连他那酒红色的眼睛也只是被默默地隐匿在夜色中。可他知道男人的情绪是高昂起来了。而就连这份高昂感,也让他莫名地感到熟悉。
简直就像曾经经历过一样。
临也踩上玄关的梯坎,和正臣站到了同一水平线上。
「有些事情啊——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呢。因为亲身体验一下说服力会更强,也更有冲击力呀。冲击力这种东西,可是很重要的呢。」
临也单手搭在正臣肩上,在他耳边轻轻吐出话语。这是男人的习惯动作了,饱含嘲讽意味。本以为他会就这样丢下自己往屋内走去,可动作却停了下来。
他察觉到临也往他肩上使了使力。
有什么不对。
「就好像,你以前也经历了许多,不是嘛?」

左耳边的热气往脖颈处移去。赶在他动弹之前,临也搭在他右肩上的手轻松地阻断了他的去路。他想开口吼男人一句,可下一刻颈间莫名的痛楚,却让声音全梗在了喉头,只剩下呜咽。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流走。意识也是。
双腿就像被抽走水的海绵,轻飘飘地向前软去。
就算思考力随着意识一块被抽走,正臣也知道,自己不仅仅是被咬了这么简单。他也还知道,折原临也稳稳当当地接住了他。
剩下的,就只有品尝睡意的力气。
「呐,你觉得,你最近为什么会一直犯困?」
临也的肩头太瘦,棱骨分明得就像他嘴里吐出来的话。眼角瞄见的模糊光景,也全是男人映在月光下的笑脸。
「我可不会说,是因为我一不小心喝太多了哦。」

那时,最先占据正臣几乎切断电源的头脑的想法,不是惊慌,不是痛苦,更不是怒气。

自己,到底是第几次像这样,被他接在怀里了?

无法释怀的熟悉感,随着他一同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

 

听说过五伤鸟吗?
……你很聪明呢。没错,就是鹈鹕。会吃鱼的那种哦。不过,今天要说的可不是惊险趣奇的动物世界,而是魑魅魍魉的神鬼怪谈哦。
鹈鹕,英文是Pelican,拉丁文是Pelicanus。基督教里,鹈鹕一直是以自己的鲜血喂养儿女,成为基督为世人赴死的自我牺牲的象征呢。你经常可以在教会壁画里看见它哦?那可是个圣教标记。圣多玛斯·阿奎那就说过:「仁慈的鹈鹕,以你的宝血来洁净我。」
听上去是不是很伟大?嗯,我不会否定鹈鹕在这个层面上的意义的。事实上,临也现在在经营的那个叫Pelicanus的血液银行,也是用这个观点来做宣传的呢。

你问我血液银行是什么?
嗯……血液银行,和称呼一样,就是个提供各种血制品的地方呢。在这池袋的街道上,不仅有来自爱尔兰森林的美丽妖精,和对人类诉说无尽爱意的妖刀,更多的是——更常见一些的异物。例如,吸血鬼。没错,Pelicanus,就是为众多吸血鬼,提供各种血制品,或相关药物的地方。
说到底,吸血鬼这种生物,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吓人啦。许多吸血鬼不止外表,就连生理与习性也都与人类相差不远,而且还各有各的弱点。如果你可以逼折原君同时吃下萝卜和白菜,他就算不横尸也会挂掉半条命哟。当然,有不同的弱点,也有不同的能力。要是因为萝卜白菜而小看临也……虽然不想这么说,可他也算是相当的实力者了。

啊,扯远了扯远了。还是继续把吸血鬼的事情说完吧。有的吸血鬼,可以在太阳下生存,不怕十字架和大蒜;有的吸血鬼,连自己是吸血鬼都不知道。咬人之后对被咬人有没有影响,也要视是否是传染性的吸血鬼而定。甚至,有心跳,有呼吸,有温度的吸血鬼的存在,也不是不可能。根据我解剖时得出的实验结果来看,他们的血没有温度,但却不像塞尔提的那样是血块。也就是说,是鲜活且流动的。造血功能也依旧在运作。听说在美国有不老不死的人类,他们两者的自我治愈速度大概相差不太远。
打个比方吧。钢铁是没有生命的金属,可钢铁的颜色却不仅仅是灰色的。那金属光泽能显示出它们强烈的存在感——告诉你它们是活着的,而不是生锈了的什么东西。吸血鬼也是一样。明明是徘徊在灰色地带的死物,可却毋庸置疑地活着。

嗯……再说回Pelicanus。追根究底,它真的是那种舍己为人的机构吗?这你就要去问自称生意人的临也了。毕竟,鹈鹕的传说,也不是只有刚才提到的那一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母鹈鹕在刺破自己胸膛之前,因不堪子女的啄咬而反将子女啄死……之后,才用从自己胸口落下的鲜血,将它们复活。这种说法,也是存在的哦?

 

啊!差不多到时间了呢。你别拉我呀,我会好好答完的啦。毕竟塞尔提一定比较喜欢认真工作的男人,不是吗?
关于折原临也,他的确是个如假包换的吸血鬼。岁数就不提了,还是个不苦于饥饿的头脑派日行者。建议你不要打他的心思比较好哦。想寻仇的话也可以免了。毕竟,掌管他生死的核,现在也不在他的身上,去了也是浪费时间听他废话而已。

 

至于我嘛……当然,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密医啊。名字是岸谷新罗,虽然不是免费的……有什么不能去医院治的伤,就来我这儿吧。

 

♀♂

 

沙树是夜行性的吸血鬼。
并不是说一走到太阳底下就会化成灰,但也的确会给她带来一定程度上的负担和伤害。
所以,当临也第一次把她带到这儿来,交给她供应血袋和抵抗阳光伤害的药物时,尽管心里半信半疑,但她也依旧被巨大的憧憬和希望压倒了。
她早就忘记在日光下行走的感觉了。
很激动。
很高兴。
很兴奋。
很感激。
可最感激的,是随后所触到的太阳。
那种冲击,想必只有她一个人懂。

「三岛小姐,您需要的物品已经照单取好了。」
「谢谢。」

她接过柜台服务员递过来的纸袋。少女似的脸孔,没有猜错的话,她也是自己的同类。
走出Pelicanus的大门后,她回头看了一眼。小小的店面躲在幽深的小巷里,普通的人类大概是一辈子也走不进来的吧。它一切的一切,都溢满了隐匿的气息。

除了门板上那张醒目的,高价征收狼人血液的海报。

 

♀♂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
「醒了?」
临也的笑脸出现在了他视线的正上方。正想着脑袋下的感觉不太寻常,临也就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脖子。
一阵刺痛,瞬间让他清醒了许多。
对哦。我是……被咬了。
准确来说,应该是被吸血了。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感到多惊奇。把它当作一个简单的事实来接受,比他想象的要容易得多。
让他惊异的,反而是这边。
「……膝枕?」
他轻轻地在喉底喃了一句。临也只是哼笑了笑,没有接下话头。正臣也没有追问的意思。
使不上力气,但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累。难道是被咬过太多次,身体已经习惯了?
沉默中,临也有时会摸一摸他额前的发,甚至扯一扯搓一搓。这小动作本身并不含有任何的情感,只不过是他本人觉得这样有趣罢了。
正臣突然有点懒得去阻止他了。
到头来,自己还是无法从这儿逃离。

半晌。
「沙树……也是吸血鬼吗。」
事务所里一片安静。这让他唐突的提问显得更加唐突。
「好像是呢。」
临也的回答也非常简单,没有平常的拖泥带水和喋喋不休。
奇妙的沉默。正臣闭上眼睛没有立刻答话,但很快的,又像是要接受什么似的再次睁开了眼。
「……是你干的吗?」
「咦?那么快就认定是我了哦。」略显高的语调,就像是在掩饰笑意似的抖了抖,「也是呢,要是能像这样把事情归咎到我身上,你就会好受很多了吧……你比较擅长逃跑嘛。」
正臣咬了咬嘴唇,微微侧开了视线。可临也却毫不在意地把话说了下去。
「……不过,我也的确是传染型的啦。啊,传染型并不是说被咬了就会变成吸血鬼哦,这可是个很有内情的分类。」
临也就那样继续说了下去。似乎被传染型的吸血鬼咬过后,虽然体内会携带存在可能性的病毒,但是否会跨越那条线,还要看吸血鬼本人的意思。只不过,自己被传染了,也已经是无可否认的事实了。
脑袋底下的触感很陌生。让临也给自己膝枕什么的,对他来说根本从来都是天方夜谭。何况在这种时候给自己温柔,根本就没有嘲讽意外的意义。
正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那儿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伤痕,平滑得很。就像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似的。
他往手心使了使力。
明明只有嘲讽的。
明明是知道的。
可现在,他竟然感到了些许安心。
开什么玩笑,纪田正臣。

「啊,顺便说一句……你可以放心,沙树她没有袭击过人类……正因为像她这样的客人还不少,所以Pelicanus才能够继续存在呀。」
临也轻轻地笑,正臣却没有回答。
只有沉默在流逝。

「……你怎么不去死呢。」
不知不觉中,已经把话说出了口。
尽管,这早已是说过无数次的话了。
一点都不新鲜。
正臣只是淡淡地看着视线前方,并没有特意地在注视哪个地方。突然地,临也拉起他捂在颈间的手。
动作很轻,就像是在举起一件易碎品,却又不含有一丝的呵护之心。
「要试试看吗?」
然后有什么沉而冰凉的东西交入他的手中。
——那是临也的小刀。
「你的话,应该知道怎么做吧?或者说能把脑袋轰掉什么的,说不定也会死哦?」
那笑容简直是逼问。

想让他去死。打心底里想让他去死。
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就好了。
可是,是吸血鬼的话,不就更死不了了吗。
太犯规了。

他躺在临也的膝上,颤抖着向上举起了刀子。男人的脸明明就在自己视线的正上方,可看上去却模糊不清。那刀片晃荡着向上去,刀柄也发出轻而细的声响。
最后抵上男人的脸颊。

「怎么了?划这里的话,死不了人的哦?」

正臣像是要哭出来似的死咬住嘴唇。眉间拧得像麻花一样不肯松开。那拷问搬的笑容依旧烙在他的视网膜上,刺得他疼。
他不会死。
这个男人不会死。
希望他死的人是自己。
……感到安心的,也还是自己。

这个人的存在,无论如何都不会消失,不肯消失。再怎么抹再怎么撵再怎么丢再怎么逃,都不会消失。
可男人不会死的事实,却让他在心里的某处,感到了安心。

他往刀柄上施力。刀刃在男人的脸上划开一道伤口。鲜活的血液几乎就要滴落下来,可却又在下一瞬间完全愈合。
少年无力地垂下了刀子。坐起身。
「嗯?不试了吗?」
「……临也先生太瘦了。睡这碦得我疼。」
连自欺欺人都欺不成的笨拙谎话。临也却也只是笑笑没有戳穿,从沙发上起身径直走到窗边。
宁静的早晨,东京还没有完全醒来。道路上也只有零星的车辆。完全光明的世界里,还留有一丝阴雨天般的黯淡。
就好像平常那样。
正臣丢开了手里的小刀。
结果,自己还是在被「熟悉的事物」所左右吗。

这时,玄关处传来了开门声。
是秘书的矢雾波江。
她流畅地给自己打好了出勤卡,背着随身的女式小提包。
「呀……早安。波江,今天上班上得好早?」
临也笑着打招呼,波江却对临也聒噪的问候无动于衷。自顾自地回到她自己的办公桌前,无言地整理了一番后,拿出其中一叠文件,走到临也跟前,放在了临也的办公桌上。
「今早要交工也分全都在这儿了。」
「今天真的好积极噢?辛苦你了。」
临也露出些许吃惊的表情,波江的脸上却依旧平静。
「嗯,今天有点事情要干。」
「什么什么?我可不会批准早退的哦。」
「啊,那倒不用……不过,大概也要看你自己了。」

真的是一瞬间的事情。
那一刻,波江的嘴边终于闪过一丝微笑。临也微微皱了皱眉头,却没来得及躲开——女秘书一手挡住她雇主的去路,一手——
贯穿了临也的胸膛。
噗滋一声的诡异声音,连血都还没来得及溅出来。

「……什!」
这突然的展开让正臣目瞪口呆。他几乎没看清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太跳脱现实的场景反而让骇人性大打折扣。慌忙地去确认临也的情况,可看见的却是临也不紧不慢的笑容。
男人看着从伤口处渐渐渗出来的血把自己的黑色T恤染成了更深的一种暗色,抬手抓住波江刺入自己左胸的手臂。
「……真过分啊波江小姐。衣服报销了也就算了,一下子失血那么多,我前几天不是白补充营养了?手套,真帅啊。」
波江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悦。仔细一看,她双手都戴着外科手术用的手套。
「你……里面是空的。」
听到对方这么说,临也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嗯,残念。真危险啊,我运气真是太好了。」
波江想把手抽回来,却被对方抓住。
「别急嘛。让我猜一下?上一次——啊,也就是你被新罗的父亲拿玩具枪顶着进家门的时候,那个大叔和你做了某些协定对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如果做到了,就不会把你的行踪汇报给尼布罗之类的?恐怕是想让身为食鬼人的你,确认一下我的心脏是不是还在身上,是吧?」
「果然是不在吗……」
「Bingo☆」
临也欢快地给出了答案。他松开手,波江就立刻把手抽了回来。四周一片血红。不理会伤口,临也继续欢快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下去。
「我的死活,对于他来说应该是没有什么所谓的事情吧……岸谷森严只是想了解一下他所面临的情况而已。顺便带点好玩的心情?而对于以啃食吸血鬼将吸血鬼血肉化作力量的食鬼人的你来说,我的心脏吸引力也还不小吧?毕竟,是我最重要的『核』嘛,不管对生命还是力量。」
正臣看着临也身上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一点点地再次愈合,到最后逐渐恢复了肌肤的颜色。波江不悦地揉了揉手腕,可似乎也没有进一步动作的打算。
临也笑着补上了一句。
「怎样,还想吃我吗?」

波江摘下手套,似乎已经不想再和临也计较。
「没有心脏的话,吃了也没有意义啊。本来,食鬼人也只是家族事业而已,没有你想的执着?」如果忽略衣物上的红色血点,她已经是平常的那个能干的私人秘书了,「而且,你一副很难吃的样子。」
说完,波江掉头回到自己的办公桌,若无其事地和往常一样准备起了新一天的工作。途中她看了一眼正臣,皱了皱眉头却没有说什么。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对自己的雇主说。
「反正,问了你也没有那么轻易说出来的吧。有的是时间。」

这句话让临也爆出一阵肆无忌惮的高笑。他理了理乱掉的衣服,往二楼私室的方向走去。
「谁知道呢……真不愧是波江。」

那死灰一般的背影,映在正臣的眼里。
然后男人的话语,清清楚楚地到达他的耳际。

 

「我啊……哪怕没有心脏,也能爱人类啊。」

 

 

 

Chapter.1 Fin.

2011/04/13
hare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