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執症狀

胸口傳來一陣陣緊繃的拉扯感,噴上零星血漬的裡衫開始皺成不正常的形狀,不受自己控制。腳底入侵的是無質的空氣,他沒有掙扎,只是沉默。骸也一樣。腿部的陣痛讓他的腦子處于清醒與不清醒的兩種極端。

然後,他開口了。

 

Do You Believe In God.

 

 

 

澤田綱吉躲在灌木叢口,小心翼翼地給槍上膛。
彭哥列的後院大得驚人,剛來到這裡一個月的年輕首領覺得自己說不定一輩子都沒辦法知道這裡究竟有多大了。望了望四周,點點頭,那傢伙好像還沒來的樣子。

 

 

 

 

嚴厲的家庭教師心血來潮地下達了讓綱吉學會基本槍法的任務,說是手套無法使用的情況下可以防身。但是喜歡悠閒下午茶的老師怎麼會捨得花寶貴的時間當學生的陪練呢。
「反正,這種東西只要有實戰經驗就行了,對方不用槍也沒關係。」綱吉記得Reborn輕輕抬了抬帽子的動作——「蠢綱,你就自己去拜託你的部下們吧。」——綱吉還記得他轉身跳下桌子的身手。「一周後沒有進步你知道會怎麼樣。」
就算你這麼說……獄寺隼人怎麼可能向自己的首領進攻?山本武與笹川了平的話似乎選擇和他們說這件事本身就是一個錯誤;藍波還小,雲雀學長在並盛。剩下的那位……算了。澤田綱吉打了個哆嗦。
看看手裡練習用的槍。可以的話……自己一點都不想有為它上膛的時候。

硬著頭皮去問,卻得到了讓綱吉意外的答覆。
「好吧。我接下你這份請求。」六道骸搖了搖手中的高腳酒杯。
「但是,彭哥列——」他看見他眼裡閃著複雜而異樣的光。

「請你一定要來真的。我不想看見你那無意義的天真。」冷笑一聲後「運氣好的話,順便收下你的身體如何?」

 

 

 

六道骸很强。不用手套的綱吉很難傷到他一丁點。
強到有時候會讓人覺得,這個男人是不是從根本上就是一個幻覺。
綱吉擦了擦嘴角的血,一邊用槍桿招架三叉戟。超直感和幾年來打鬥的經驗讓他能夠閃開大部分的攻擊,卻沒有辦法造成有效的打點。
退。閃。退。
進。攻。進。
「彭哥列,你該不會是以為這樣就能訓練你的槍法吧。」骸已經開始有點不耐煩。三叉戟的尾部重重地捅中腹部,擊中自己的力道讓綱吉發出一聲乾嘔,但接下來的動作卻不得不說讓骸感到意外。抓住戟迅速上前,借力把槍桿往下一砸。
肘部關節的麻痹痛感很快遍布右肢。被打亂傳感神經的組織造成了一瞬間的反應空白,強硬地把身體往後拉轉,但幾乎同時也對上了槍口。

 

砰。

 

 

沒有預想的痛感。笑意被緩緩地褪下。當六道骸抓住那黑色手槍的時候,澤田綱吉甚至可以感覺到從他指尖傳來的寒冷。

「你是在侮辱我嗎。」幾乎沒有起伏的音調「為什麼不好好開槍。」
子彈只是從空氣間划過,擦過骸的右側。
「你的天真真讓我感到作嘔。」力度升級。
綱吉一時語塞。並不是不能打中,只是頭腦的拉力讓他的手稍稍偏離了軌跡。

做不到。
要我向你開槍這種事情。
現在的我已經沒有向你開槍的理由了。

「……對不起。」失去手上的力道,只好側過臉。
六道骸感到好笑地哈了一聲。

「你真是個偏執狂。澤田綱吉。」

 

 

看見就沒心情。
撇了撇嘴,丟下對方離開現場。
焦躁感讓他莫名其妙。澤田綱吉喜歡頂著那副嘴臉也與他無關。看見後會産生想狠狠地毀掉的衝動也不是不能控制。
但是,在毀掉之後會怎麼樣?

六道骸覺得那一定會讓他後悔。

回到房間,千種告訴自己今晚又會有家族集體出席的社交晚宴。
不需要太多的反應。這種事情應該連自家那無能的首領也習慣了。黑手黨什麼的反正人死了都一個模樣,總不見得會比血肉糢糊的屍體還噁心。

暫且期待下今晚拿出來的酒好了。

 

 

把水速開到最大,以此消洗一天所染上的硝煙味。換上穿慣的禮服,看看還有一些時間,就倒在床上看看那鏤花的天花板。綱吉覺得疲睏與圖案一起作用,比中學時代的數學公式還讓他頭暈。
乾脆換個房間好了。不過會被Reborn打死吧。有點無聊地想著,剛才槍聲又有開始重奏的勢頭,綱吉只好躍起身,提前走向宴客大廳。

工作是轉移注意力最好的辦法。

離開房間後綱吉發現暈眩感似乎沒有减輕多少。揉一揉鼻梁,再强打起精神。大概是四天的晚上文件白天特訓身體産生拒絕反應了。
來到總部的時間是兩年。除了雲雀的財團在日本外,幾乎所有人都搬了過來。這麼做並不是綱吉的本意,他甚至有向自己的老師爭取是否可以讓大家繼續在日本生活,就算自己一個人去意大利也沒關係。
「蠢綱。你以為只憑現在的你可以支撐起彭哥列嗎?認清事實吧。」
Reborn有神的雙眼告訴他完全沒有商量的餘地。但是要把這樣殘酷的未來加在友人們身上,自己無論如何都無法覺得這是正確的選擇。
就算我不可以,大家也應該平靜地生活的。
但是就連山本都拍著他的肩說。吶,阿綱。一起去義大利吧。那時候他的笑容讓綱吉覺得不知道要說什麼好。很奇怪地有著讓他不可拒絕的堅定。

搖了搖杯子裡的紅酒。囁了一口習慣但不喜歡的微苦味。
紅。暗紅。血紅。
無意義地聯想起名詞。
酒。花。旗子。

眼睛。

當自己告訴六道骸要去義大利時,剛好是在火燒雲正紅的時候。紅色的印象過於強烈,還有岸邊一兩株的曼珠沙華。
他向自己扯出一個習以為常的輕蔑弧度。
「收起你無謂的同情心吧,偏執狂。」

這是第二次……嗎。

「阿綱。你臉色很差哦。」山本拍了拍綱吉的肩。「小心點,宴會可是戰場。」
「啊……有點睡眠不足。沒事。」嘴上這麼說,其實已經是隨時可以睡著的地步了。
「不要硬撐啊……」沒來得及細說,山本就被捲進與其他家族的應酬裡。
西裝……其實一點都不適合山本。
拖著疲憊到極點的身子在大廳裡隨便走走,但還是很快有其他家族的首領或幹部過來搭訕。
「好久不見啊,澤田先生。」走過來的是派森家族的首領,因為是同盟家族所以綱吉還記得他是個很穩健的男人。雖然只有十九的自己被叫做先生很異樣,但還是照例開始了客套話。
「舞會還是一樣氣派呢,真不愧是彭哥列。一直以來承蒙照顧了。」
「不不..我們才是。你們能盡興是我們的榮幸……」怎麼辦,好想睡……
「不介意的話嚐嚐這杯紅酒如何?」
「誒?啊……好……」咦,他剛才說了什麼來著,完全沒進腦子……
「這可是我們那裡最好的酒,如果你能喜歡就最好不過了。」酒水入杯。

 

「抱歉。我們首領現在不方便喝太多酒呢。這杯酒就由我代喝了吧。」

 

酒杯被搶先,熟悉的聲線讓綱吉吃了一驚。
「骸你……!」回頭看見酒已經幾乎被喝光。睏意消了一半,各種疑問和猜測接踵而至。
突然冒出來的對方守護者也讓男人吃了一驚。六道骸的氣勢似乎讓他暫時打消了再說些什麼的念頭,打了個圓場離開了。
沒有理會綱吉還在努力想要開口說什麼的表情,他逕直走出宴廳。
「等、等等!骸!」小跑著在門外走廊追上半倚在牆邊的骸,「對不起,剛才那個……呃你沒事吧?!」
「這一點點對我還沒問題,」明顯虛弱的底氣更加證實了想法。「以你現在的狀態喝下去肯定立刻躺下了吧。」
「對不起我有點暈……還是快點叫醫療班吧?!」果然是毒藥嗎。
「山本武說的話你沒有聼進去嗎?就算是同盟你還不至於天真到在戰場上頭暈吧?」
「……那你也沒必要喝下去啊。」
「接下的同盟首領的酒,你打算用什麼藉口來回絕?」被白了一眼,「你死了的話我會很困擾,比起讓你明白狀况,那是最快速的方法。」
「但是……」不知道怎麼跟他強拗下去,「我還是去叫醫療班……」
「不用了,我睡一覺就好了。」一臉不要把我當廢物的表情。
「怎麼可能沒事!」綱吉有點冒火,「那我送你回房間。」
「我拒絕。」轉身就走。
「沒得拒絕。」抓住骸的手。「讓我送。」
「……」
「還有就是。謝謝。」

 

 

 

「啊。好的。那就拜託你們了。」蓋上手機。「骸,醫療班說那酒裡的很不妙,還好你沒喝完——嗚哇!」強行把腦袋扭回來。可惡,你換個衣服給我去厠所啊!
「……你是不是更應該為你的疏忽反省一下?」完全無視不知道應該往哪站的年輕首領,套上襯衫后便自顧自地躺坐在床上看書。

……這家伙的身子到底强壯到一個怎麼非人的地步啊。
「總之。」吞口水頓一頓「他們說會盡快配好緩解的藥過來。」
「嗯。」繼續無視。
「……」

 

綱吉只好開始四周張望。守護者的房間雖然沒有首領的大,但也已經有相當的面積了。左右兩側都有後來安上的小門。是通往髑髏和犬、千种的房間的。
雖然以前也進來過好幾次,但都沒有仔細看過。自己和骸的關係總是很小心翼翼,這一點澤田綱吉是最清楚不過的。無理由地總是會變成對方單方面劍拔弩張的情况。明明是想去改善一下,但每次總是自己什麼都說不出來。
骸的房間很整潔,書櫃上有很多看上去很深奧的書。綱吉的房間也有很多書,但或許更應該稱呼它們為散落的文件紙的山。
自己和六道骸這個男人,原本就不會是走在相交線上的人。但它就好像被誰強行地打了一個單向的丫字路口,要麼停下,要麼擠一擠一起走。

停下無謂的思考,隨手拉過一張椅子,在骸床邊坐下。
「……醫療班來之前我都待在這。」
「……隨你喜歡。」翻頁。

「吶骸。那個人明明是同盟的……」
「利益吧。」再翻頁。「你們黑手黨不是只有這個嗎。」
沒有疑問的疑問句。
很難反駁。

就算再怎麼掙扎,也還是要去看黑手黨的各種謊言。即便是穩重的彭哥列,也不是沒有過臨陣反戈,殺人滅口的事。
然後漸漸的,大家就只能把真話藏在心裡。

「對不起……骸你很討厭這些吧。」
「……不要老是道歉。」
「……我也很討厭呢。」伏在床邊,隨著柔軟床墊衝擊而來的強烈睡意讓綱吉半閉上眼睛。「被Reborn知道後,那個家族也不會再存在幾天了吧。」
「收起你那無謂的憐憫心。」
「哈哈。」輕聲的笑,有點像夢囈。

 

「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帶大家逃到幻想鄉去呢。」

 

 

六道骸真的覺得自己不知道該擺一副什麼表情來應付澤田綱吉的邏輯,所以他選擇不說話。
醫療班很迅速地送過來一支藥劑。綱吉一邊道謝一邊送走了他們(當然被首領這麼客氣那兩個男人似乎很惶恐),一邊像是用醖釀了一輩子的威嚴對自己說。

「給我喝下去。」

……忍住。別笑。
「……怎麼了?」首領明顯不是很滿意。
「罪魁禍首居然這麼理直氣壯呢。」戲弄的愉悅感開始衍生。「我不喝。」
澤田綱吉的臉上一瞬間明顯露出了窘迫的表情,但很快他似乎為自己找到了一個可以站得住腳的理由。
「反正不來硬的你是不肯喝的吧?」把身子湊得更近,用眼神表示「快給我喝」的訊息。
「喝下去別的事再說。」

對於六道骸來說,澤田綱吉是世界最好懂又最不好懂的生物。這個人的思考迴路根本就在另一個次元,會讓他感到幾乎到達臨界點的焦躁,卻又會讓他有種難以名狀的高漲感。

與他更接近,就會讓自己更趨近分裂。

 

那麼,乾脆分裂一次看看?

 

「哦呀。那作為條件,我想幹什麼都可以‘再說’了?」

「哦哦!隨便你要去哪瘋。」真的好嗎?

幾乎是一飲而盡,毫無預警地拽過綱吉的領帶,狠狠地吻了上去。西藥奇怪的味道擴散到整個口腔,大腦還沒切入狀態雙手已經用最大的力氣推開了骸。揉揉脖子發出嗆到的咳喘,綱吉訝異自己最先有的情緒居然是氣不打一處來。「混蛋你幹什麼!」這是不是自己第一次說粗口啊。

「不知道呢。」手托下顎,居高臨下的態度才是本性。「我記得是你答應的呀。還是說你不知道現在是小朋友應該回自己房間的時間了?」
「……衝你這句話,我今晚就不回房了。」綱吉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
「我並不是很介意呢。我是病號所以我現在要睡了。」熄燈。

 

「……混蛋。」這是第二次。

 

 

綱吉真的在骸房間的沙發上睡了一晚。
有賭氣的成分,但其實還是有點擔心解藥是不是起效了。
醒的時候骸已經不在了,似乎是千種給自己蓋的毛毯。不如說這讓綱吉鬆了口氣,頭腦冷靜下來後完全不知道應該怎麼面對骸。
為什麼會突然變成那種展開?
混亂的地方太多了。從來沒有指望過自己能明白那傢伙的想法。總覺得距離如果太近自己就無法拉回原處了,但是原處是哪裡連自己也不知道。回過神來意識總是停留在某個空白點上。

一出房門便被獄寺隼人抓住肩膀搖晃了半天。似乎是從昨晚他退場後就一直在找他,聽到醫療班的報告後很快就過來等候了。
「抱歉抱歉……」苦笑着跟獄寺道歉。
那麼說。Reborn應該也知道了吧。

 

 

「痛痛痛痛……」一進辦公室就被踢中脖頸。這麼多年來脖子沒斷真是奇蹟,或者說還活著更是個奇蹟。
「哼。翹了宴會不說,還差點被毒死?」Reborn的黑臉在預料之內出現了。「真是難看死了。」
「對不起……」這種時候別頂嘴才是上策。綱吉揉了揉要錯位的脖子,「……你有什麼打算?」
「……不用我說吧。」轉身離開。「我也是很忙的,你給我好好反省去。」

低頭看見已經呈上來的肅清申請文件,綱吉覺得心裡的異樣感在一天天地擴大。
又變成這樣了呢。

 

……我還能撐到什麼時候?

 

 

「又有三個家族背叛聯盟了。」獄寺拿著文件一臉嚴峻,「雖然都是不值一提的小型家族……打算怎麼辦?十代目。」
「……加百羅涅那邊什麼進展?」
「和派森的談判已經是第二次失敗了。」獄寺搖搖頭。「迪諾說您最好還是放棄和談。」
「……這樣。」沉默了大概十五秒。「獄寺,你怎麼看?」
「我的意思一直是那樣。沒有必要和他們客氣。」

「嗯。」拿起文件,簽上名。有點猶豫,又重新看了兩次內容。最後慢慢地,緩緩地蓋上了死炎印。

「從今天起,肅清開始。」

 

 

黑手黨間沒有真正的聯盟。
舊的家族退出了,還有新的家族加入。
舊的家族毀滅了,還會有新的勢力出現。
在利益鏈上彈跳的聯盟,這才是本尊。
雖然綱吉不斷安慰自己還有像加百羅涅這樣可靠的戰友,但還是只能面對現實。
因為發現事情敗露,自亂陣腳的派森公開了對抗姿態。他們也不是單槍匹馬,還有好幾個事前就與派森聯手的家族。
對於彭哥列來說,失去幾個交易對象是不痛不癢。但是好幾個家族組成的反叛聯盟在同盟家族中也是不小的激盪,長久習慣在彭哥列羽翼下的家族憶起了名為野心的欲望。
雖說還是占大優勢的彭哥列方勢力還是以加百羅涅為首沒有異樣,但繼續散播火種,必定會挑起大戰吧。
這是綱吉最不願看見的。
畢竟,和黑手黨間的鬥爭扯上關係的不會只有黑手黨。

 

「我明白了。」獄寺接過文件,點點頭。「雖說勝算是八成有多,不過對方採取人海戰術,現在能參戰的守護者只有四名,是否考慮讓VARIA增援下帶隊的戰力?」
「不用了。XANXUS也不會喜歡這麼麻煩的事情吧。」笑笑。「這次我會上的。」
「啊?這……」怎麼用得著您上陣呢,那是我的無能啊。
「雖說都是小角色,不過這次的戰鬥很重要呢。」不可以再擴大了「而且獄寺……」
「是……」
「不要連你也把我抬得那麼高啊。」雖然我知道你一直是這樣。「那會讓我更沒有……」

沒有容身的地方。無法說出口。搖搖頭,只好扯出一個笑容。
「而且,作為首領,保護自己的家族,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獄寺隼人霎時覺得很痛。

 

 

打倒了敵人殘餘的一個小隊後,綱吉暫時鬆了口氣。在四周走走看看還有沒有目標。
身上都是牆粉和泥土,順便還有一片片的血點——綱吉已經記不清是從哪濺上的了。
放眼望去都是炸彈和槍彈的痕跡,這一片已經被彭哥列徹底掃蕩過一回了。毫無疑問的贏家。反叛聯盟的高層幾乎全數喪命。幾個首領潜逃——獄寺已經帶人去追了。
空中飄著一些不知道是雨還是霧甚至是粉塵的液滴。
……快要結束了吧。

突然聽見有小孩的哭聲。
……在這種地方?綱吉尋找著聲音的來源。從架在倒塌的小巷口的牆體邊上開出一個缺口,哭聲果然一下子在空氣中擴散開來。
「等一等哦。」死氣之火熔開了大部分牆體「快出來吧,這裡很危險。」伸手把男孩拉了出來,這時近處又傳來了零星的槍聲。
這個感覺……是骸吧。那家伙的戰鬥…給小孩子看見還是不太妙。
「嗯……家裡人還……」看見男孩搖頭便沒有往下問「總之,先離開這裡吧。」半蹲下摸摸孩子的頭髮,全身的神經卻都專注於周圍有沒有埋伏,還有那越來越接近的槍聲。

——至少能救下這孩子。

還沒讓綱吉來得及多想些什麼,突然出現的殺氣讓他下意識地往反方向跳開。恢復思考的一瞬他想伸手抓住孩子離開,但下一秒左腿卻傳來了激烈而鈍重地劇痛。血液沸湧的感覺迅速集中到下肢,褲筒黏稠的不適感帶來了更多血糖降低的信號。

「……童兵!」

 

槍械的持有者,正是因為後座力而大口喘氣的瘦弱男孩。

 

 

 

「那個火焰……你是彭哥列吧。」男孩的全身都在顫抖,「只要你不在,大家就……」

事先拉開的距離加上男孩不習慣後座力而造成的偏差,這一發沒有給綱吉造成致命的傷害,但擊中了的左腿,出血量却相當不妙。血糖的突發失感讓綱吉明顯地感到間歇性視覺模糊。

子彈……大概還有五發吧。雖然不知道他還有沒有彈藥,但再怎麼小的孩子受過一定的訓練也有攻擊性。每躲開一次攻擊身體都在發出不可以亂動的警報。事實上要直接結束這場戰鬥很容易,但在身體受限視覺模糊的狀態下綱吉很難保證不傷到孩子。
其間的三發也勉强躲過,男孩似乎意識到近身戰對自己更有利,一步一步地拉近了距離。

 

可惡。
身體到移動的極限了。

 

 

砰。又一發。擦過了右肩,灼傷讓綱吉失去了身體的重心。

 

 

而且。我已經是連這麼小的孩子都恨的對象了呢。
就要扣下扳機的動作已經出現了重影。

……怎麼可以在這種地方翹掉!

 

 

砰。

 

 

啊……真是麻煩。
總是要我當這種角色。

 

 

不到一秒的事情。就這麼簡單地倒下去了。
驚愕讓綱吉的大腦有那麼一陣空白,隨後大腿劇烈的痛楚把他拉回了現實。
「你……幹什麼!」一種憤怒和內疚混雜的情感湧上胸膛「骸!!」

踩過一路廢墟發出石塊碎裂的聲響。收起只用了這一發的手槍,看了看綱吉的傷口。
「來給你繼續前幾天的射擊訓練的。」若無其事地拿出手機。
「醫療隊來幾個人。」翻蓋手機的盒蓋聲異常乾脆。

「不是跟你說這個……為什麼開槍了?!」
「我只看見你差點就要又挨一槍了呢。」
「就算這樣對方可是小孩子……!」
「我在他那麼大的時候已經可以肅清一個家族了呢」笑。
綱吉露出「這怎麼可以比」的表情。眼角的餘光看了看倒地的男孩。呃……正中腦門,那是不行了吧。

撕下袖子的布條,大概地幫綱吉包紮,完全沒有打算回答他的質問。沉默也讓綱吉稍微冷靜下來。一些雜亂無章的想法開始占據他的頭腦。雖然他到現在的人生都是受挫的人生,但這一擊真的打得不輕。

「吶……骸。連小孩子都恨我呢。」有點語無倫次。
骸動了動眉毛,繼續手上的工作。

「我……大概覺悟還不夠吧。」

就在說完這句話的同時,自己被狠狠地撞到了牆上。骸發出一聲不屑的「切」,揪著綱吉的領子甚至把他微微地提了起來。沒有包紮好的布條因為力道滑落,背部發麻的撞擊感讓綱吉吃了一驚。
「連傷害自己的人都打算一起守護嗎?啊……對。我忘了你就是這種人。」綱吉看不懂骸的表情,但又好像隱約明白了,想要回答些什麼,聲音卻哽在喉底。
「把自己的命白送給一群根本不在乎你這種濫好人的人,你以為你能守護什麼?」冷笑「澤田綱吉,我真的是看厭你了。」

「你以為你是神?」

 

胸口傳來一陣陣緊繃的拉扯感,噴上零星血漬的裡衫開始皺成不正常的形狀,不受自己控制。腳底入侵的是無質的空氣,他沒有掙扎,只是沉默。骸也一樣。腿部的陣痛讓他的腦子處於清醒與不清醒的兩種極端。
然後,他開口了。

「骸,你信神嗎?」
「信的話我就不會在這裡了。」乾淨俐落。
「我想也是。」澤田綱吉抬起眼正視六道骸,露出他慣有的那種又脆弱又堅强的形態。他大概是苦笑了,骸覺得有點沒趣,於是稍微鬆開了力道,但是澤田綱吉卻抓住了他的手臂。

「真巧啊。我也不信。」

「骸。你說得對。我很偏執。」

力道又換到另一隻手。狠狠地扯過領帶,就像骸那天晚上做過的一樣。

 

「這是回禮。」

 

他吻了上去。

 

 

 

 

「……我的腿要是廢了怎麼辦。」
「找張輪椅讓你的忠犬推你。」
「……你混蛋。」

 

 

澤田綱吉。今年二十一歲。是某個來頭很大的人。
就算是來頭很大的人,一樣會有需要上街買東西的時候。

彭哥列的第十代首領,今天來到衣飾店給自己挑一條領帶。
但是。為什麼連挑個領帶自己都這麼背運?

走進店門,就與某個藍色的水果撞上。
「呃……好久不見。」離上次的任務派發已經兩個月了。

六道骸。二十二歲。他甚至沒有和眼前的人打招呼,只是看了看表示明白,然後繼續挑起了皮手套。
綱吉只好站到骸背後的架子旁——天殺的以後我一定要手套和領帶給我離遠點——開始挑起領帶。

「手套,用壞了?」甚至不敢把臉轉過去。
「被一個雜魚劃破了。」無起伏。
又是沉默。綱吉覺得領帶的花色開始讓他的頭腦混亂起來。

「……過得還好嗎?」這什麼蠢話啊。說出來就後悔了。
「……你自己發的任務。」
「……」想不到話題了。

隨意地看了看領帶,抓出一條後就沒有看下去的欲望了——明明被老師交代要挑一條體面點的。這時背後的人似乎停止了翻看的動作。「就這雙了。」

不知所措。
他要走了。

衝動來源不明。綱吉轉身抓住了要離開的骸的手。

「呃……要不要一起去喝咖啡?」無所適從的用食指搔搔左臉頰。

六道骸露出吃驚而又有點小小疑惑的表情。但他隨即回以一個笑。不是冷笑,有點心軟。

「嗯。」

這次換另一個人吃驚了。還以為會被狠狠地嘲笑一番後附上一句「你腦子有問題嗎?」之類的。

 

澤田綱吉二十一歲。
他决定再也不放開這隻手。

 

Fin.

By Harei.
2008.9.1-9.14

 

>>後記。

哎呀。我刷新記錄了XD。兩個星期呢。我辛苦了。
骸整篇都很矛盾呢。人格要分裂了(笑。 沒辦法他在我眼裡就是個分裂的人(毆打。
兩個人一直都有偏執狂的傾向。盡力去表達的結果就是綱吉的心理和細節描寫爆棚……而且我還不知道表達出來了多少(痛哭。
一個是明明注意到骸不承認,一個是自己沒注意却承認過度。
骸的偏執是想要不說,綱吉是不想却要做(爆我在說什麼
其實綱吉的心理早就被某個人看得一清二楚了(大笑

很多人冩綱吉拯救骸,不過我還是偏向于把他反過來。雖然不反的時候也很大。兩個人本來就是這麼不清不楚。

最後謝謝給插圖的L爹。謝謝家教五十題。謝謝幫我鼓气的少爺。謝謝等著看的藍子。謝謝看到這裡的你。

關鍵詞提供:
From 惹子。 零失誤。
From 京少。 彼岸櫻 幻想鄉 謊話連篇

BGM:
Yann Tiersen。Goodbye lennin全碟。La valse d'Amélie.
ELLEGARDEN.MISSING.

那麼。謝謝觀賞。

08.9.14 凌晨二點。